那个不识字的老妇人

——两周年之际遥思,于2023年4月

在自己博士最后一篇论文的结尾,致谢,想了很久,还是把那个不识字的老妇人生硬地加了进去——甚至因为不知道她的名字:好像如此就算远隔重洋、便心安理得了一般。后来论文上线,才倏尔想起,她还是一个不识字的老妇人啊,都说“思念无声”,这没有声音、没有翻译的、生硬的文字,到底是把我硌得常常脑海生疼。毕竟,她无法理解汉字里面弯弯扭扭委婉的意思,更不要说通篇术语、保留到最后才显现出现一丝丝愧疚和思念的洋文了。

呵,那个不识字的老妇人,在那个疫情还未好转、春天却来得干净利索的年份,她就这样转身、悄无声息地、躺在了她不曾理解的生硬的文字上。

一. 黄角兰树

小时候不存在老家的区别,母亲在马踏(听说那个县市蹭着“马踏飞燕”的历史热度)的单位后面就是一片山,所以和在老家一样,和小伙伴玩,就是满山满山跑,会偷一根香肠,在大树根下生火、闷熟,然后分着吃了。

那个时候,住的真的离老家很近,暑假一般也会回去:那个时候的路啊,是真的烂,到了赶集的镇上,再往里面就是泥巴路了,因为远,也没法满山满山地跑进去。只能坐摩托,那时候春夏季节,大家都会在胸前挂一串黄角兰,飘逸在颠簸的风里面,和着泥土,有一种淡淡的恬静的清香。

老家快要到了的信号,就是摩托车会在一颗巨大的、高高的黄角兰的树那里,左拐进更深更深的山里面——那棵树是真的大,从小到大,到我再也没有回去过,我都笃定一两个人是没有办法环抱住它的,大到我甚至不敢有去它的脚下闷熟一根偷出来的僭越的香肠地想法,它是那么巍峨,我曾一度相信它就是“沧桑“本身——当然,现在回去可能就会迷路了,听父亲说,那颗像守护神一样的树失望地倒下了已经,那个泥泞的本该左转弯的地方,我想我已经很难找到要转弯的信号了。

老一辈的人总是迷信,觉得树是一个村子(或者一个生产队——那是那个老妇人还保留的行政单位)的镇守和盼头,萧瑟的草没过山头之后,总听到老家越来越破败的房子里面的人说,树倒了,人就散了。

摩托驶到一个大坡,听到此起彼伏的狗叫声,就快到那个老妇人守了大半辈子的家了——但真正的达到,却是一串串熟悉的狗叫后的戛然而止和那只狗疯狂摇曳的表示欢迎的尾巴。那个老妇人养的狗,就是没有特色的中华田园犬,是堂弟当年还在老家读幼儿园的时候哭着吵着要带回她那里的——后来,堂弟大抵就是那颗巨大的黄角兰倒掉的“先知“吧,他读完幼儿园就离开了老家,可能和我一样,很久没有回去过了,最后就是老妇人养大了那只狗——我现在想来只能怔怔地这样心安理得。

哦,那个不识字的老妇人,我真的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记得以前下了摩托车、回到老家的屈指可数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次,躺在那夏夜蛙鸣立体环绕、热气渐渐卸下防备的竹席上,她浅浅地告诉过我她的姓氏——这也罢了吧,现在也难以考证她真正的名字了,毕竟,我只记得,她的后半辈子我都叫她”奶奶“而已。

二. 老房子和草木灰

奶奶的房子是江南烟雨中绵绵的瓦房,听说当年父亲三兄妹住的那间,在我记事起的那个年岁,已经挪作了宽敞的鸡鸭的窝——里面是很豪华的,奶奶悉心地把烧完的草木灰垫在了冰冷的地上,门口高高摞起的干的苞谷杆在风雨欲来的时候还会被用作它们的门窗——那时候爷爷还在,所以极有可能是他设计的。

所谓的客厅就在隔壁,门上是反反复复每年都贴的秦琼和尉迟恭,锁用的还是简单上钥的老锁——这可能也是我现在很喜欢盐湖城的一个原因:那种“夜不闭户“的安心,是我想了很久很久、却很难再体验到的感觉了,自然,也是由于我现在习惯了在盐湖城不用锁车,才这样心安理得地类比。进屋以后就是昏昏暗暗的,惟一能轻易辨别的,就是墙角立着的、因为刷了黑漆而轻轻熠熠的柜子——那其实是我最喜欢的老家的家具,因为奶奶总是从那个不大的柜子的一个搪瓷碗里面拿出一个个土鸡蛋——对,有些也是我帮忙在隔壁拾的——鸡蛋的做法千千万,但我依然最喜欢的,就是白水煮煮的吃法,而且偏执地不喜欢煮爆了的鸡蛋,因为我幼小的逻辑告诉我:落在草木灰上的鸡蛋是温暖的、是不一样的。

厨房就在客厅隔壁,有一扇不大的窗子,窗边堆着生火用的秸秆,劈里啪啦点着之后,青烟和着一些秸秆的微尘,在透过那扇窗子的光线下,兀自拼成了所谓的“袅袅“——浅浅印在她专注生火的后脑勺上,慢慢传递并浸透了她的华发,火呢又引得她脸颊红红的,现在想起来那可不就是”鹤发童颜“吗,只是在她也离开了老家之后、就再也没有看到这样静谧中透出时间的、惊心动魄的画面了。火生起来的草木灰里,她总是又变着戏法般地拿着火钳拨弄出一个个灰扑扑的红薯——记得到上海读本科,在每个冽冽寒风的夜晚,要是拖鞋门的桥上有卖烤红薯的,我总是驻足、买一个,只是太干净了,到叫我不知道怎么下口了。

三. 热闹

那个时候的老家很热闹,奶奶房子周围都是叫不出名字的祖祖辈辈:每次有人来串门,我都攥紧了小手,等着奶奶、父亲和母亲相互确认之后再告诉我我应该叫那个我并不熟悉的亲戚的称呼。

但是以门口那个坝子为原点坐标的左邻右舍,我却记得很清楚。

以前在那个原点,总会摆一根长凳——我要是回老家,那就是我学习的地方,当时读的还是《西游记》和《三国演义》——因为奶奶不识字,所以那块地方分配给我之后就神圣不可侵犯了,虽然我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种浅薄的心安理得,让我少了很多和她说说话的机会,她只会理解地说:“你多多读读书“。

背朝山坡,原点对应的纵轴正方向,是奶奶后来在儿女走出大山后立起来的小两层的房子,主要就是像四合院一样拿来住人的。回老家的时候我总是睡在二楼,但却总是对二楼印象模糊——只记得有自己架的锅盖天线,阳台上,齐齐摆着废旧的搪瓷脸盆和里面精心种上、枝繁叶茂的小葱、芦荟、藿香和一种叫不上名字的四季常“紫“的花草。

最喜欢的还是一楼,门口的左边总是坐着祖祖。听说他是那个漫长的动乱年代里面村里稀缺的“识字“先生。在我们步入新世纪的时候,他就快要一百多岁了,颤颤巍巍,每天就拖着枯槁无声的脚步,搀扶着他自己的那一方小椅子,从那不太见光的房间里面,随着太阳挪移到那个门口的左边,静静坐着,天冷的时候,就怀揣着一个自制的竹编的暖炉——里面会有奶奶帮忙时换时新的草木灰。他总会叼着他自制的叶子烟,就那样自己和自己絮絮叨叨一整天。每每我坐在那个神圣的坐标,他就会望向我、深陷的眼窝再次反射出先生般严厉的目光——他从不曾苛责过我,只是颤抖着接过过我画过的画,后来听奶奶讲起,他的柜子压箱底的、和床上席子下藏的,都是我的画——奶奶也曾不经意说起过:她也很想要,但是她不懂,至少不如这个教书匠懂。

门口的右边,没人的时候是又一摞草堆,奶奶养的狗就是趴在那上面睡觉的。但倘若再久远一点,那里总是坐着一个叫大老爷的人——奶奶他们都说他精神慢慢是有点不太正常了,但是我不怕他,因为我很好奇的是,他怎么会有那样一双巧手:我坐在那个原点的时候,他总是戴着老旧的中山帽、坐在那一隅默默地编着各种竹条做的东西,大到竹筒竹篓,就在那袅袅的时光里面静静地编着,像一个严谨的手艺人。

——他们俩是那年幼无知的时光里面,最振聋发聩的声音,一个教书匠,一个手艺人,在奶奶砌起来的那个坝子里面,教会了我最初的专注和严谨。他们的印象,就像奶奶房子每年都换的门神一样,一左一右;又像村子口那棵大树一样,他们在,就有无声的热闹。

和这些精神矍铄的老人都不一样,大奶奶打我记事起,就是瘦小地出场——她的房子在横坐标,靠着奶奶的房子。虽然她瘦小,但是房子的门沿却砌得很高,使得整个门都有了祠堂般历史的厚重感。不像奶奶总是利落的短发,她总喜欢扎着两个辫子,但我知道,她和奶奶一样都像青壮年操持着整个家。父亲母亲叫她“大娘“的时候,尤其过年的时候,她的眼里总是有光的,虽然还是沾染了年关前后的春寒料峭。我却觉得很温暖,因为虽然一房之隔,她总是没有忘记要给我压岁钱——我总很期待,甚至隐隐感觉她的压岁钱价值是超过纸面的,因为那一张张皱巴巴塞到我手里面的纸,明显有了她修修补补那窘迫却富足的岁月的印记,我依旧记得,她给过我二十、五十,到最后我再也没见过她之前的一百,那些钱都是快要不流通的样式了——奶奶每次都大着嗓门推搡着不让她给——但惊人的,她瘦小的身躯带动着那枯槁的手,硬是能准确地塞到我的手里,而我们——我和奶奶,还有很多的人——似乎都无法战胜这瘦小的力量:”我给他买书的“。这种热热闹闹的推搡,是在今后这无尽的虚与委蛇的年岁里面,我再也没有经历过的赤诚——一如她那两根不符合年纪、却并不违和的辫子。

因为有他们,关于奶奶的记忆——在老家的那些气若游丝的回忆——变得格外得热闹和嘈杂。那个时候,过年还是可以放炮和烟花的,狗都会被这些爆竹声在跨年的时候惊醒,狗叫漫山遍野响成一片:原来天狗并不会食月,它们咆哮着、惊恐着,是因为声声都提醒着它们无可挽回的、短暂的年岁……

四. 大山

奶奶是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的——她很舍不得,总是打理得很好,种着碰柑、柚子——其实并不是只有这两种,只是我很喜欢这两种水果罢了。

那些她的良田是在对面的山上的:上山的时候,她会背上她的竹篓,放一把开锋的镰刀,绕到房子后面,穿过那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这时候往往她养的狗也会跟上;下了坡,穿过别人的鱼塘和田埂,再沿着我丝毫看不出东南西北的小径走一会儿,便到了那片田。

小时候,有时候我会贪玩,在鱼塘里面抓蝌蚪(后来养大了才知道是蟾蜍,后悔也没用了,养都养了,大概都是无法回头的),她也不催我,放慢脚步——过了鱼塘,上到山上,最开心的就变成了随行的父母,因为他们可以摘什么吃什么了,碰柑、柚子都比一般外面卖的甜很多——它们本身都是酸的,这恰恰真正形成了我口味的基调:我吃荞面的时候,甚至会一整瓶一整瓶醋的加进去。

奶奶的背篓也像个无底洞,她佝偻着,下山的时候,里面会装满玉米、碰柑、柚子和猪草,爷爷走了以后我想她从来一个人背——父母也跃跃欲试过,说他们小时候都背过——但我不信,因为背篓压弯了的,只有她一个人的腰:那毕竟是小时候的逻辑,但这种推理带来的心安理得是珍贵的,因为我从来只是吃着背篓里的鲜果,在她走了以后的很久很久里面我才记起我自己甚至不曾跃跃欲试过。

五. 散场

大山养着一代代人,小时候的我在上面穿梭奔跑,看着奶奶种地刨犁,看着枯树枝在一旁堆叠干燥然后跟着她回家蹿成小小窗口旁的一缕青烟。一切的规律,春种秋收,都在那棵大树倒下前后变得加速和寂静:

慢慢地,在奶奶的山头上,多出了很多我慢慢能叫得出名字的坟头——每年农历新年的某天,我总会跟着他们去上坟,奶奶总是握着她那把锋利的镰刀,走在最前面,像一个孑然一身的行者,为我们斩去蔓莞的野草。挂衫、放炮、烧纸、磕头,山那头的狗听到炮声又会叫起来——它们是不懂过年和上坟的区别的——大抵叫的,还是那无可挽回的、短暂的年岁。

第一座坟是小祖祖的:他们总告诉我,小祖祖在我出生的时候很喜欢抱着我(可能我也记错了,不知道我出生前她是不是就没了),也很喜欢抽烟喝酒,但活了一百岁的样子呢——我现在想来,最后悔的就是没有成为街头的混子,要是我烟酒不离手,或许沾着秸秆燃尽后的袅袅烟尘,把这个长寿的习惯传给奶奶了,她是不是也就像小祖祖一样长命百岁了——和粘了草木灰的鸡蛋一样,这仿佛就是我在老家的世界观和逻辑观——时至今日的种种遗憾里面,我真的希望我没有理解错这尚能聊以自慰的办法。

爷爷的坟也垒在不远处:爷爷是一个萧肃的寒冬走的,肺癌——我又妄自一度揣测,一定是那小窗旁盘绕亘古的秸秆的青烟导致的。但那时的我遇到了人生第一个所谓的“矛盾“:为什么小祖祖的烟让她走得安详,而爷爷的烟却让他咳得撕心裂肺?我想奶奶大抵也是不知道的。当时我还小,农村左邻右舍来帮忙,白事的热闹,和寒冬转变到新春的跨年的热闹似乎一样,没有温度。奶奶是一直没有哭的,我一直以为她接受了生命有无和常态,她甚至还会和我时不时玩笑一下,害怕我过早理解生离死别的痛苦——直到爷爷合棺入土的那一天,不,是合棺的那一刻,当我趴在父亲的背上,沿着棺材本想看爷爷最后一眼的时候,我看到奶奶混在人群中,然后忽地趴在了棺材的一缘,脚一下失了力气,在我看不见的阴影里面,嚎啕大哭——那片阴影,依旧披着不合时宜的黄角兰的清香和一直不曾散去的青烟,朦胧又清晰。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死亡的声音,洪亮但脆弱的,让那个老妇人,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之后什么时候生活恢复平静的,我就一点都不知道了,只记得之后接奶奶出来的讨论就时断时续——其间我第一次见到了远嫁泉州的三嬢,父亲的小妹,真的和奶奶像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她也用改变了的乡音总说着很久很久没回来、很久很久以前那条泥泞的路、那棵巨大的树、那间凋敝的房间、和那座荒草凄凄的山——而那一刻,我也没有想到,多年以后我游荡在美国的那个惊闻噩耗的春天,才浑浑噩噩发现自己的五六年,竟也是一场充满遗憾的“远嫁“。

虽然讨论着把奶奶接出来,但并不顺利:那个没有读过书的老妇人,固执地要守着她的一亩三分地,还要照顾那个慢慢挪移的祖祖,并给那个瘦小的大奶奶作伴——她总是有理由的,我当时竟然还有一点愚蠢的私心:她还要照顾那条总是叫声戛然而止来迎接我们的土狗,以及带草木灰的鸡蛋和红薯……

她没有离开:只是我看到楼里过道旁总是多了一些空的棺材。多年以后的无数个瞬间,每每想到“责任“和”牺牲“,我还总是能从泪眼婆娑的缝隙里瞥见她渐行渐远的身影。

但之后的离开,于我,似乎都变成静悄悄、不曾有音讯的了。

高三我在学校是住校的,很临近高考,所以那个收藏着我的画的祖祖走的时候,父母有很多准备时间悄悄回去料理——而我竟然是一点都没有发觉。他应该走得很慈祥——奶奶一直照顾他到了最后一刻。我有时候因为这件事变得不太唯物主义了:不实际地觉得,真的是这个识字先生化成的文曲星,保佑了我。高考后,我再回去给他磕头,荒草竟已经没过了膝盖、埋葬了荒芜的条条小径。

大老爷什么时候走得我更不得而知,父母的只言片语让我对他逝去的记忆更不清晰——他的竹编,很多还躺倒在那一排排老房子的各个角落。——终于,一个教书匠,一个手艺人,像那个左转弯处的大树,没了……

大奶奶也是这样,瘦小地出场,又瘦小地离场:他们后来的这些人,明明在我的童年里面来得热热闹闹,却在那些不知名的午后,像和我置气一般,悄悄溜走了。也大概就是那段时光开始,我几乎再也没有收到压岁钱了——那推搡着把压岁钱塞给我的大奶奶,手是那么粗糙,那么有力气,竟也没有抵过这岁月。

最后一击——至少于我是这样的——便是那只老狗,莫名地跑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我第一次看到了一只狗的一生。

这个偌大的、我曾经坐着看书的坝子,似乎一下子只剩下了原点,所有的坐标都没有了——小路荒芜,竹林郁郁,田埂既寂——奶奶一定是用那把上钥的老锁,最后一个锁上了那扇重叠了无数秦琼和尉迟恭、妄图以此威吓岁月的门——她终于没有别的理由拖着待在那里了。

树倒了,人就散了。

六. 十年灯

奶奶后来去了昆山,惭愧的是,我在上海读本科的那几年,也就去看了她三次——我太天真地以为,大城市的时间会比她孤独的山里慢一些——但我错了,这漫漫的十年里面,时间没有加速,而是直接把她抹去了:父亲告诉我她慢慢有了阿兹海默的症状。

她会忘记做饭时关气,

她会忘记她有没有吃饭,

她会恁恁地走出去然后再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会叫错出现在她眼前的人——我以前总是等着她确认才敢开口称呼那些不熟悉的亲戚的呀。

再后来,病情更严重了,听说她要准备在五月初回川。就在那个疫情还未消弭的季春时节,她轻飘飘地就走了。

因为时差,我错过了堂弟那一通她还在三界之交游离的电话。

之后和父亲聊起来,他也似乎怔怔地接受这个突然:她不过就是不想再麻烦别人了而已。

零三年爷爷去世到大概一三年祖祖去世、她真正离开那座大山,她一个人默默在山里点了一盏微弱了十年的枯灯:那十年,她什么都还健朗地记得,记得祖祖胃口好了要吃肉,记得要帮衬左邻右舍,记得要喂一只日渐消瘦的老狗……她的灯芯燎原般,烧出了通往那一座座消失在岁月力量中的坟;当她再也烧不动了,她就安安静静地灭了。

“我居北海君居南,寄雁传书谢不能。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这首诗回荡在耳边,忽然就变得应景而贴切了——哦,这个不识字的老妇人,可能永远无法明白这个中深意了。

尾声

诚然,那个她仅在生命最后十年才得以离开的大山,并非一直承载着美好的记忆——逻辑上,她是有理由慢慢忘记它的,我有理由这样心安理得地认为:

那里有一个头上三个旋、所谓“不是大善人就是大恶人“的孩子暴打自己的母亲;那里有被不愿赡养的孩子绑在椅子上却思想敏捷的老人;那里还有为了一砖一瓦、墙隙相争的邻居……

但现在想来,那个看似落后和寂寥的山村,却驯化了我最多的难以改掉的习惯:

因为黄角兰泡酒的药效,特别喜欢花花草草天然的喷雾等等

喜欢吃酸的东西,尤其又酸又硬的水果

喜欢吃正子饭、烤红薯、白水煮土鸡蛋

喜欢狗远胜过于喜欢猫

喜欢坐在她让与的原点、仍痴痴地钻研自己喜欢的东西

……

很多和我一样出国的挚友,在这艰难的年岁,也后知后觉地错过了祖祖辈辈很多蕴含着无数回忆和力量的、逝去的消息,或是一手带大他的爷爷,或是病痛缠身却笑脸盈盈的外婆,或是给他留好了人生积蓄的父母。一边的逝去,与另一边的无知、懊恼、后悔,融成了飘忽可见的丝丝缕缕,在我们脑海还未曾被阿兹海默洗去的某个深处,久久萦绕。

而真正于我,遗憾的是,没有那棵转弯处的大树,没有叫声戛然而止却摇头摆尾的土狗,没有草木灰的飞飞扬扬,没有坐标般排布的瓦房,我甚至不知道——

那个不识字的老妇人,

她充满遗忘的孤坟,又在哪里……

(谨以此文,深切怀念我的奶奶)

SOCIAL IMPACT

[1]  2014. Jun – Aug Volunteer of Oman Road Safety Association & Omani Oil  Oman, Middle East (as Survey Data Analyzer, awarded)

(Our volunteer group has been reported by and posted on Oman Opera House)

 

[2] 2012. Dec. 1st  Shanghai International Marathon of 2012  Shanghai, China (as Real-time Translat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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